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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五一:手中有剑 心中无码

流落南方 流落南方 2022-03-15


引子——

你们怀念的不是金庸,是英雄。

你们难过的也不是他的离去,是身边早已没有侠义。

2018年10月30日



在大理见到翟五一之前,没想过风花雪月之地的小院子会如此简陋。房东把一间院子一分为四,翟五一租住的这四分之一,是原来的柴房改建。

二楼的卧室一直在漏雨,洗手间马桶旁是一颗直径五六十公分的树,平安和猫就趴在水泥地面上,干燥的大理,房间里却异常潮湿,透着一股霉味,虽然在我进去之前,翟五一抢先用一瓶喷雾来回喷了几次。

“摩托已经买了,今天从佳木斯发货,中旬就能出发。”

翟五一买了辆三轮挎斗摩托,三手的,花了4万3,目的地是新疆。有多次长途骑车经历的翟五一这次选择摩托出行,是“为了带上平安”。

平安是一条狗,柴犬,2015年出生。

买摩托的钱是借贷,一周前,翟五一在一个借贷APP上借了6万,用于这次出行。

在这次借贷之前,他欠债约10万,包括欠支付宝4万3,欠几个朋友3万3。

欠债是因为最近三年他在做的公益项目:边民儿童救助计划,主要是为缅北难民儿童提供教育援助。2018年初,当时29岁的翟五一偶然间走上这条路,即便没有劳动合同、没有五险一金,但这仍然是他第一次有“正式工作”。

整个过程中,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深深的无力感,让翟五一的躁郁症再度变得非常严重。一周前决定借贷,翟五一说:如果熬不过去、回不来了,借贷也就不管了。

翟五一说的熬不过去,指的是生命。他的生命。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面对翟五一区区30年人生,呆坐了7小时,犹犹豫豫,不知该怎样下笔。

我用三天的时间把他从2013年开始的朋友圈翻完,又在大理面对面从头到尾透彻地聊下来,翟五一的过往包罗了太多的维度。

要了解翟五一,首先要了解他的家庭史。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则各自不同,而翟五一的情况,可能更极端一点。



世间到处是真苦难,和假欢喜。

2018年12月22日


五一出生在唐山,小学他是乖男孩,优秀生,家里条件也非常好,叔叔是创始人之一的公司后来上市了,爸爸也是里面的元老,妈妈照顾家里,做全职太太。

变故发生的很突然,有一天放学回来,五一看到妈妈疯了一样跟邻居挥舞菜刀,这一天,精神分裂的妈妈被送到医院,同学们从此不再和五一玩,开始欺负他,说他是“小神经病”。

妈妈从医院回家的时候五一已经读初中,她完全变了一个人,是“所有都不一样了”。爸爸开始喝酒,从开始喝的很少到后来几乎每天都喝醉,醉倒在路边、酒后抽烟把被子点着这种事屡屡发生。几年后五一知道,爸爸这时候已经是比较严重的抑郁症了,每天喝得大醉,在公司里职位也越来越低,直到被撸为普通员工。

高中后五一仍然很叛逆,上课睡觉下课打架,高二退学,参加心理咨询师培训,19岁成为了最年轻的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

怀抱拯救家庭的梦想成为心理咨询师之后,翟五一发现并没有用,心理咨询介入案例很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和患者有太深的感情牵绊,面对自己爸妈,五一觉得这事儿学了等于没学。

随后爸爸让他去读技校,只一个月就因为打架被开除,这时候的五一,打架是日常,随身都带着一把卡簧刀,还开始喝酒,跟在一些社会上的朋友后面乱转。

21岁这年,五一对摄影发生兴趣,去秦皇岛找老师学了一年暗房。这一年五一觉得还不错,离家远,没人知道“是精神病的孩子”。一年后,五一回唐山开了一家工作室,洗胶卷,扩照片,但心态又回到从前。

这期间五一认识了一个人,他从唐山骑车到拉萨,五一觉得,自己也可以试试。随即,没有任何运动经历的翟五一,骑着一辆永久自行车,从2012年5月19日到8月16日,用了87天的时间骑到了拉萨。

这段日子,五一觉得每一天都特别开心,骑行在路上,彻底摆脱了家庭对于自己的深刻影响。在路上,骑着永久车的五一绝对是个异类,“自行车烂,但我不信邪。”五一想了想,又纠正:

“我是不在乎,彻底不在乎。基本上别人最在乎的事情我是完全不在乎的。”



很高兴认识你们,游走在躁狂与抑郁两级的灵魂。

2018年12月20日


五一的第二次长途骑行源于之后生活中对他的重击。

在拉萨,五一认识了一个女孩,谈了一个月恋爱。两人先后到北京,而正是等五一关掉唐山的工作室到北京后,才知道她有男朋友,她也才和男朋友分手。

接下来的时间是两个人短暂的幸福生活。她有工作,同时设计了一些饰品,五一手工做,俩人开了淘宝店,卖的非常好。

2013年上半年,五一爸爸脑溢血,等他赶到唐山,医生说,送来晚了——爸爸倒了两小时后妈妈才叫救护车。

五一的爸爸,成了植物人。

在ICU,一天要花大几千块,一个多月,几十万就没了,医生说继续在医院没有意义,五一就把爸爸接回家,把妈妈赶去姥姥家,一个人照顾爸爸,几个月后的一天,五一发现,爸爸的手凉了。

与此平行结束的是五一的爱情,把爸爸刚接回家的时候五一就接到她的电话,开口就说分手吧,五一想都没想,说行。电话挂断一分钟,电脑提示,淘宝店密码已被修改。

还有一件事,爸爸植物人期间,家里养了两年多的阿拉斯加犬,叫富贵,被车撞瘫痪,五一前前后后带着富贵跑了唐山北京很多家动物医院,治疗花了8万,最终没治好。

短短几个月,五一觉得,亲情爱情事业都没了,连富贵都没了。“特别特别地完蛋。”

对妈妈,五一“特别恨”。

他觉得,从他初中时期妈妈出院回家,就每天无理取闹找爸爸吵架,当时舅舅和姨都劝过爸爸离婚,但爸爸说,“她嫁给我了,我不能不要她。”五一认为“我爸特别不容易”,也是“我见过最善良最负责任的人”。

爸爸脑溢血倒地后两小时妈妈才打电话叫救护车,五一心里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儿”。

而让五一觉得更“邪门”的是,姥姥有类似的心理问题,当年每天折磨姥爷,妈妈结婚第二天,姥爷上吊自杀。

姥姥的心理问题,“逼”死了姥爷,妈妈精神分裂,爸爸的死又和妈妈“有直接关系”。年轻的五一,在生活的重击之下,觉得自己什么都干不了了,每天就是想死,大量吃抗抑郁的药,睡醒后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喝酒,喝到下一次昏睡。

至于女朋友,当初五一也曾有预感,她劈腿跟五一在一起,可能以后也会劈腿别人。但五一这个人,无论是对男女感情和朋友感情都是“非常感性一点理性都没有”,即便知道最后的结果,“仍然愿意尽自己的努力。”

淘宝店的收入都给她,五一在北京基本不出门,没有花销。她不让他喝酒,他就什么朋友都不见,唯一一次,唐山朋友来了躲不掉,五一去了喝了酒,她赶到后破口大骂,当着五一朋友的面抽了他三个耳光。

即便这样,五一仍然无理性,“委曲求全”。直到分手以后,他才知道:在他睡在ICU外走廊一个星期,她就已经劈腿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到现在八年,她的微博我没再看过一眼。”



27岁父母双亡,我犯过许多错误,也从未被命运所眷顾。

2016年3月20日


五一开始了第二次长途骑行。

此后,除去给妈妈处理后事,他再没回过唐山,而且今后也不打算再回去。他漂泊在骑行路上,停留在西宁、拉萨、上海、西安、呼和浩特、昆明、大理以及缅北,而关于未来,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绝不会再回唐山。可能去哪?五一并没想过,也没觉得这事重要,他从来不是一个有计划的人。

没有计划的翟五一唯一的一次计划可能就是父亲去世后开始的第二次长途骑行,他准备把当时592个国家级贫困县全部骑一遍。

这是2013年夏天,父亲去世后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大量症状,学过心理学的五一很明确自己的心理问题已经很严重。而朋友建议他再出去骑行,也从第一次的好玩变成了逃避。

与上一次每一天都“特别开心”不同,这次骑行五一的状态特别不好,骑行路上仍然睡不着,每天都要喝多,在野地里扎帐篷睡觉经常梦到爸爸哭醒。

骑行第102天,五一夜里饿醒逐渐发展到胃疼难忍,“无法控制地想,想让父亲见到我成家立业、想带富贵去看更多风景、想给狠心出轨的她再做一次晚饭,心如油烹。”

2014年7月11日,在骑行第316天,五一点起一只酥油灯,倒一杯酒,在朋友圈写到:“老爷子,您已经离开一年了。儿没必要问路遇的两位僧人,人死后是不是还有灵魂,因为答案我已经知道。您一直都在。”

骑行成了五一的生活,他后来的职业很多都发生在骑行期间,从2013年之后的三年间,路过西宁时有个客栈计划要开业,老板认识五一,就拉着他一起干,搞了个户外俱乐部;后来又给西安的一家公司干户外;再后来青海认识的朋友叫他去拉萨开客栈。

在拉萨,五一接到电话,说他妈妈自杀。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五一没当回事,这么多年,妈妈自杀没一百次也有七八十次了,“她只要觉得我爸不听话,就吃药自杀。”有什么药吃什么药,有多少吃多少,吃完去医院抢救。但这一次,妈妈吃的是百草枯……

五一连夜赶回唐山,等他到的时候,妈妈已经去世了。

三年下来,在妈妈去世两个月之前,五一已经原谅她了,还给她打过视频电话,说爸爸的祭日要回去祭扫。“原因就是有一天我想到,如果我爸活着,肯定不希望我不原谅我妈。”

“她可能也就是因为我原谅她了。”五一想想,妈妈其实也是个苦命人,活着的时候很累,很痛苦,总是哭。



想骗一个傻子加入缅北难民儿童项目。要求如下:

2018年9月3日


拉萨的客栈没多久就散伙。五一又被朋友叫去上海做VR,去大理开民宿,全都有始无终。

这之后五一什么都不想干了,也不想让朋友笑话,去西安和别人合租了一段时间,整天想“这特么是怎么回事”?

一次喝酒的时候,突然有人提到了缅甸,说那边一直在打仗,“你做你拿手的东西,去那边拍点什么吧。”

朋友酒后的忽悠五一想想也行,可以去看看。对于摄影,五一是认真的,有高品质的追求,他最为推崇玛格南图片社,梦想着成为玛格南的签约摄影师。

走的时候,把平安和自己的物品都留在西安,在淘宝上分12期付款买了个普通相机,徕卡不敢带,钱包也没装很多钱,万一被偷了抢了的不心疼。

2018年1月28日,五一和平安告别:“我没有抛弃你,此后每一天都会想念你。你乖乖的等,等我活着回来。”

随后,翟五一踏足中缅边境,开始了他人生中最正式的、听起来最体面的、看上去最稳定的一个工作。

1月21日,在云南临沧南伞镇,五一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下,10元一晚。旅馆贴着通告:凡在本店租房住宿人员注意安全,因战争不确定,一切安全问题与本店无关。

五一在网上搜到一个救助群体,他们带着五一转了一下。

很快,1月25日,五一在朋友圈发起了第一次募捐:请你考虑捐助者四位难民儿童。

这是陆家四兄弟,因为打仗逃难跑到中国,父亲长期吸食毒品患间歇性精神病,母亲带着15岁的姐姐回缅甸境内卖淫讨生活。五一看到,几个孩子就睡在地上。

“这是缅甸国籍的汉人,涉嫌非法入境非法滞留,国内民政和慈善机构无法介入。”

仅仅几天时间,五一来这里的初心就变了,他准备帮助难民的孩子们。最重要的一点是,“每次去给孩子们送捐助的衣服和文具,很有成就感。”但越了解越觉得难办,很多公益机构想做这一块,都做不成,“很敏感”。

等五一去到国境对面缅甸一侧了解情况,更是吓了一跳,当地所谓的负责人安排了住处,五一进去就懵了:屋子里全是枪,阳台上一排一排的手雷……


了解过两个学校的情况后,五一觉得,这事儿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干的,得有机构支持才行。

在朋友的介绍下,五一加入了一个和战争相关的基金会,对方也想过做难民项目。为了规避风险,五一以顾问身份加入,不算正式用工,没有五险一金。虽然工资只有五千,但五一觉得也可以,总算是有个机构在背后支撑着了。

机构有公募资格,但没人愿意捐这个项目,“为啥要捐缅甸人?”

加入机构之后,五一也一直处于倒贴钱的状态,很多费用都报销不了,边境地区坐车根本就没有车票,给孩子们买东西要立项填表,机构走流程很慢,“我没办法,就花自己的钱。”

“不但我们这边,对面其实也也有意见,做这事是两头都得罪。帮助难民的孩子上学,以后就没人当兵了。”对面两个派系都威胁过五一,到过五一在边境的住处,拿枪指着他说,“你如果再帮对方家属,就要你的命。”这个场景出现的时候,正赶上五一喝大了,他用手指着拿枪的人:“你滚出去,明天开始,我开着门亮着灯,你们什么时候来弄死我都行。”

从那天起,五一果然是每晚开门开灯睡觉,“一个礼拜后我怂了,因为蚊子太多,哈哈哈。”不过不管是开门开灯还是关门关灯,此后再没人来找过五一的麻烦。

2018年9月3日,五一在朋友圈发了一则招聘,朋友们都说,他的招聘标准,就是他自己的样子:想骗一个傻子加入缅北难民儿童项目。要求如下,性别男,27周岁以上,胆大心细有原则,不怕死不怕累不怕非议,可以接受低薪酬甚至倒贴钱,拥有多年与流氓无赖相处的经验,厌烦眼下的工作和生活想做自认为有意义的事。

当然,招聘肯定是失败的,零应聘。

除了五一,傻子不太好找。

朋友说,五一常年出没在边境线上,这回该被炸死了吧?再不济也该黄赌毒了吧,结果又活下来了,继续帮助那些失去国籍的孩子,“五一是一个活的不糊涂的人。”

刚到这边五一并没外债,卡里有8万多块钱,很快,自己的钱花没了,开始欠债。

2018年12月,难民儿童为五一画了一幅画,很简陋但用心,画的是一双手捧出爱心。五一说,这是“工作9个月后唯一的回报”。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五一的年终总结是:2018年,虽然对不起自己,却对得起其他人和良心。

2019年5月1日,五一迎来30岁生日,

而立之时,他用“今年没有做过任何后悔的事”来祝自己生日快乐。



在这趟名为生命的列车上,你不知道谁会上车与你同行,也猜不到谁会不说再见就下车离开。你要对同行的人保持善念,对离开的人尽量心怀感恩。如果你做不到,最好一个人走向终点。

2017年12月27日


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30岁的翟五一。

对于生活,五一的标准可以很低也可以很高。相机是莱卡,电脑是苹果,这部分关乎于自我追求的实现,不能对付。而日常吃饭,每天大概就是十块十五块这样,煮个方便面,可以过一整天。

偶尔馋了,会叫个外卖。前段时间叫了一只烧鸡,68块钱,送来后五一上了个厕所,就把吃饭的事儿给忘了,又迷迷糊糊把还没打开的烧鸡当成垃圾给丢掉。等到晚上饿了,想起来这事儿,处在抑郁期的五一觉得自己很没用,自责到还流了几滴眼泪。

这是五一第二次这样丢掉外卖,这也是服用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

穿衣服,此前的狼爪冲锋衣五一穿了五六年,在外骑行的时候每天扎帐篷,一个月住一次旅社,一个月洗一次澡,都不是问题。

直到现在,五一可以一件冲锋衣加一件衬衫,从冬到夏,再从夏到冬。

提到生活,还应该算一笔狗账。

第一次骑行拉萨,途中五一喂了一条藏狗,之后几天就跟着他。后来它被车撞伤,萍水相逢的五一拦了辆车,给司机1500块钱,委托人家把藏狗带到拉萨治伤。

前文提到的富贵,被撞瘫痪,五一带它看病前后花费8万块,最终还是没治好。

2015年末在拉萨给刚出生的平安当爹,此后一人一狗浪迹天涯,始终相伴,五一一直在践行着初见平安那天说的话:“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爹”。他们分别最久的一次,是2018年初五一从西安去云南,没带平安,等五一在昆明稳定下来才再次相见。

这一天是整整半年后,2018年7月17日,五一在昆明空港物流提货处,把疯了一样扎进他怀里的平安高高举起,“我们再也不分开。”

在大理租下这个小院子,月租2000,因为偏僻,出行得叫滴滴,实际成本要更高。实际上有人说,五一在市区租个普通住宅,能省下不少。但五一不这样算账,他有自己的想法,租这个地方,平安就“终于有自己的小院子了”。这笔一年2万多的房租,五一是借的,还没还上。

还有,即将开始的这次出行,之所以把自行车换成了挎斗摩托,是“为了带上平安”,因为此前说了:“我们再也不分开。”

五一对平安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不太好求解,但平安对五一而言,是儿子,是兄弟,更是要相携一生的老友,是双亲不再单身多年唯一的情感扶持。


再把五一的负债理一下:欠支付宝4万3,欠5个朋友共3万3、房租欠债2万5,出行借贷6万,总计约16万。


与此同时,五一说,朋友欠他的,这些年累计下来,十几万只少不多。“但很多人想找都找不到了。”

萍水相逢的藏狗,五一当兄弟关心。家里养的富贵,更不用说。从出生就一直跟着他的平安,则已经是家人般的存在。

对狗如此,何况对朋友。

五一朋友多,他自己算了算,90%都是喝酒时认识的,“酒肉朋友就直接不玩了,留下来的,都是对劲儿的。”

五一的公益项目因为涉外,难被理解,也难得到捐助。给他捐钱最多的五个人里,“扫黑除恶抓了仨,还有一个在缅甸诈骗被抓。”五一自嘲自己认识的“坏人”太多,“基本70%吧,下九流都齐了。”

不太认识西装革履人士五一觉得一点都不重要,“那不代表什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喝酒是五一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喝大酒,酒量最高峰的时候白酒一顿喝到两斤半。但可以每天喝,也可以一两个月不喝,“没有酒精依赖,我爸是我的前车之鉴,我决不允许自己那样。”

对狗、对朋友之外,对女人,则是另外一番景象。除了北京恋情,之前和之后,五一各有一次恋爱,都是网恋,见面相处了不久就结束。

五一有个微信群叫后宫团,400多人,当然男女都有,多为四处漂泊交下的朋友。而喜欢五一的女孩,“很多的,别看我这个吊样子。”

以五一这么个浪子的形象、有故事的青年,常年骑行在路上,浪迹于青海西藏云南多个文艺女青年出没地,暂居风花雪月的大理,却从不一夜情、从不约炮。

“有女孩酒后跑来我家,睡我床上,我的神性和兽性做了一下斗争,最后还是没犯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五一性取向正常,至今已处在几年无恋爱的状况,“生理需求有,但我的性生活只靠梦遗。”说这个五一没有不自在也没有掩饰,“我连打飞机都没有。”

他也曾公开自嘲:“我特么难道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正常性生活的男人?”

“我自己这个德性了,就别把人家往火坑里拽了。”在五一看来,主动想跟他在一起的都是对他好奇,“没爸没妈没房没车没存款身心不健康还欠一屁股债,真正想结婚谁找我这样的?”

这个问题上,五一对自己道德层面的要求有,更主要是“精神洁癖”。他觉得自己这样也挺累的,情商低吗,五一认为绝不是,“如果我情商低,在缅北那边早被人弄死了。”



用生命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人,才算得上酷。

2019年4月11日


实际上五一从小就不穷,家里条件好,只是对钱没概念。“是真的没概念,以我的能力,随便干点什么都能赚回来。”

这些年五一开客栈、干户外,钱赚了不少。但他最爱的、也投入最大的摄影,却从来没赚过钱,拍了不少东西,“以后再看怎么用吧”。五一觉得摄影是很个人化的事情,不是个“活儿”。

高二就退学的五一,自信的能力来自于学习,学东西快,涉猎广,考虑问题全面。五一在各个领域的学习,都源自好奇,对什么感兴趣,马上就研究,即便赚不到钱,也愿意花钱花时间来学东西。

目前,他在摄影、心理学、绘画、围棋都有涉足,同时大量阅读,看书很杂,眼下在看的是《什么是民粹主义》,“那边好多民族主义者,这是肯定要看的。”

“就现在缅北的公益援助,很多国内民间机构没有做成,但我们在合作机构和当地志愿者的帮助下,做到了。”——第一次有中国合法民间公益机构到缅北,持续为难民儿童提供救助。

这个项目的名称叫“边民儿童救助计划”,五一喜欢引用昂山素季的一句话:“每个人,都不应生活在恐惧和不安的阴影之下。”从2015年至今,为躲避战乱,缅北数万名百姓来到边境线中国一侧。“这些人与我们同血脉同民族同语言,很多中缅两边国籍都没有,只有一个特殊的身份:边民。”

截至疫情开始前,项目数据是:累计救助大病儿童3名,为6名失学儿童办理入学手续,为288名特困儿童提供基本生活用品,为953名在读儿童提供学习生活礼包,为5所学校提供软硬件设施支持。

虽然数据看上去不是很亮眼,背后也得到了很多支持,但要注意的是,如果没有五一,以上数据均为零。

没有人会在钱方面怀疑五一的动机,不虚伪、无功利心,在缅北,人家叫他吃饭他掏钱买单,说喝酒那就往死了跟你喝,无欲求的真性情,是最重要的因素。

五一多次提到过,“我会尽量让世界变得更好。”

事实上,五一并没有想成为一名公益人的理想,他加入公益机构,只是因为想帮助难民儿童必须如此。“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孩子,我没必要做公益人。”



五一,真正的抑郁症是什么感觉啊

“如果死神出现在你的面前,告诉你,你明天就会死去,你会说什么?”

我会说我不想死,亲人和朋友会伤心啊

“我会说:还要再熬一天吗?”

2018年9月1日


而三十多年人生到目前最投入的这件事情,不断反反复复磕磕碰碰的无力感,让翟五一的躁郁症一而再再而三地持续严重。

爸爸去世后那段时间,五一知道自己有心理问题了,随着后来他对心理学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书越看越多,又明确了一点,自己的情况是躁郁症。

当年对妈妈的心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五一后来才总结出来,骑行让五一的躁郁症缓解了不少,对妈妈的原谅,也是躁郁症纾解后的直接表现。

躁郁症是什么,五一说,一段时间会非常亢奋,一段又特别低落。抑郁期会有失眠、厌食、厌世等病症,躁动期情绪高涨,什么事情都想干,视角多样,而且效率特别高,低落期比重度抑郁状态还要差,自杀倾向特别严重。

“丘吉尔、梵高都是躁郁症。”他举例说。

2018年5月,五一把病危的难民女孩太聪带到昆明的医院,天价医疗费,每天三小时睡眠,还要怼朋友圈吐槽他为什么要帮外籍孩子不帮国内的那些人。一天之内,五一删了三百好友,“连平安都知道把狗粮分给它的小伙伴。”

肺结核,早就不是大病,但在难民儿童太聪身上,就是不治之症。肺结核扩散到泌尿系统,太聪就不会撒尿了,在当地输液,把膀胱输炸,感染了肾,十几岁的孩子肚子鼓得像个皮球,“肚子里都是尿啊。”

到昆明后,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4天后,太聪去世。

五一找了一个地方,点燃三根香,旁边是给太聪买的娃娃、裙子和一双小白鞋。在朋友圈,五一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太聪死了,我就完了。”五一经常做梦梦到,太聪像以前一样摸他的手。

五一开始大剂量服用药物,“吃的人都快傻了。”一次叫车他坐在副驾,司机问他怎么了,当时口水已经流到衣服上而自己并不知道。对药物有依赖,长时间吃有耐药性,停了还有戒断反应,但不吃更不行。

“你有过被水呛的那种感觉吗?就是溺水时的那种。”五一这样来形容躁郁症严重阶段的感受,出门买菜回来的路上,突然就觉得自己落不到地上了,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水向他涌来,不停地往身体里灌。五一就蹲下来哭,一直哭,哭到能回家的时候。

等到把之前捡垃圾的几个孩子都送去学校读书,五一的病情才稍有缓解,“折腾了两年,终于有点成果了。”成就感仍然不能让五一放下太聪,“可能换成别人早就忘了,但我不行。“

五一随时随身带着太聪的死亡证明,无论去哪。“活在对自己无能的自责中。”

2019年的太聪祭日这天,之前一起救助太聪的志愿者陈玲得了白血病,即将开始第二次化疗,她觉得头发掉光太丑了,五一说:“哥陪你一起秃!”随后,遭受非议十余年绝不剪短发的人,第一次剃了光头。

五一的朋友军军说,那天晚上五一哭的很厉害,就想为这个还没毕业就做志愿者的小姑娘多做点事,朋友们看到五一都想摸他的光头,五一让每个摸他的人交50块钱,都拿去给陈玲治病。

到当天深夜,五一用他的光头筹到1166块钱。



我发现,越丧的人,越在努力做正能量的事儿。

2021年5月14日


再后来的事情,就更不以五一的意志为转移了。

五一加入的那家基金会搞机构改革,他的所谓的顾问身份没了,2020年10月,他又回到了单枪匹马的状态。而从最初踏入这个领域,他就清楚地知道,没有一家机构做背景,以他个人的能力,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再加上疫情开始,导致云南边境政策收紧,部分地区的边民儿童失学,他们当中的一些孩子被抓走当兵,还有一些被迫过早嫁人,当初五一信誓旦旦地跟他们说:叔叔帮你们读书,咱长大了不当兵也不杀人。“不知道他们在军营里会不会想我跟他们吹过的牛逼没有兑现。”

而翟五一自己,失去了本就不多的生活保障,同时因为疫情,他连边境都去不了了。

三年折腾下来,五一觉得等于自己啥都没干,连一个孩子的命运都没改变。

“在这个事情之前,我就觉得没有我干不成的事儿。”五一知道这条路的艰难,“缅北的公益项目可能是全世界最难的。”

不久前,五一又找了一家机构可以让他继续这个项目,但没有启动资金,至于工资,五一要自己去找捐赠。第二,这家机构虽然可以做境外项目,但没有公募资质,让这个本来就不受公众支持的项目募集资金变得更难。

“眼下,这件事处在一个被动搁置的状态。”

今年5月19号,太聪祭日,五一觉得“自己真没用”。

上个月,五一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事实上,这是五一状态最差的一个阶段,持续两个多月“一睁眼睛就想到死”,之所以没死,因为“要替小改报仇,这支撑我活到现在。”

小改是五一资助过的难民儿童,14岁,被一个收废品的贵州人强奸生子,见到五一后她才敢说出来被强奸的事。在五一帮她讨要说法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些曲折的事情,让五一几乎彻底崩溃。

五一了解自己的情况,也去过医院,2018年在昆明的时候医生就让他住院,这一次又让他住院。五一的朋友们要给他交住院费,他却说,“我这样了,就别浪费钱了。”五一自己很清楚,他就应该把手机一关,每天躺在医院里吃药睡觉。但又觉得没意义,“我妈那么多年,最后不也是这个结局吗?”

他心里很清楚,躁郁症没办法能治好,只是去找到一个途径,“我有什么办法能和自己和解。”

五一的这些年,出门骑行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纾解办法。说到这,他又挺丧的,“这次想着自己好了就回来,好好工作,把账还了。如果不好了,那也就回不来了。”

“我自己知道现在这情况怎么治,就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比起骑车,五一更想做的还是帮这些难民儿童,“这现在不是不能做嘛,那就还是老办法,出去转转。”

需要帮助的孩子很多,国内国外都有,但五一觉得,缅北难民儿童是更需要帮助的,他不能换一批孩子来替代。五一犹豫了一下,“而且我真不能把他们忘了,我做不到以后不管你们了。只要我能回来,我还在,就一定要继续做这件事。”

说到这儿,翟五一又开始唠叨这些孩子们:


他们胆子都很小,害怕陌生人,第一次见我都怕,后来就不一样了,我一来,他们远远看到了就跑过来,把我的手一拉,大爹大爹地叫着。

那个叫小依的女孩,每次拿到妈妈的手机都会给我发信息,说:

“大爹,我想你了……”


(完)

文中每章节引言来自于翟五一朋友圈

文中图片来自于翟五一朋友圈和采访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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